〈好好寫，不要中斷〉韓秀《走過零下四十度》推薦序 @ 九里安西王

常會出現在臺北國際書展的紐約人，一則傳奇。將傳奇昇華為文學，代表作《多餘的人》、《亞果號的返航》、《長日將盡 ― 我的北京故事》、《團扇》，多次獲獎，包括第四十二屆臺北中國文藝協會文藝獎章等。

握管的人雖然嘴上不說卻心知肚明，寫作是苦人兒的苦差事。我不斷地被熱愛寫作的朋友們包圍，希望我告訴他們怎樣成為一名職業寫手，我總是很委婉地跟他們說，如果你還有別的更有意思的事情可以做，就不要逼自己成為一名職業寫手。

無論願與不願，寫作專業戶必定要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內心，必定要設身處地經受筆下所寫之種種。世間種種許多是說不出來的，寫起來更是痛苦萬分。一位文友生前之文字以溫柔敦厚為其特色，不知溫暖了多少讀者。往生之後，許多懷念評析文章陸續出現，人們才知道，那許多溫柔敦厚的下面是一顆飽受折磨、鮮血淋漓的心。

一九八六年夏天，即將離開駐節三年的北京，到崇文門外跟沈從文先生告別。沈伯伯握住我的，殷殷囑咐，「好好寫，不要中斷」。這樣的七個字真有千鈞重。四年之後，我出版第一本書。三十餘年之後，我仍然每天都在寫，仍然年年有出版，沒有中斷。心裡非常明白，這樣的堅守已經成為生命的全部意義，三十餘年以前對沈伯伯的承諾，成為我與病痛纏鬥、克服內心煎熬、掙扎前行的動力。

從來沒有想過，也許還有另外一種持續書寫的心態與方式。

韓秀(前排中)

認識志榮和他美麗的妻子之時，他正擔任華府華文作協的幹事，很勤勉地設計、參與各種藝文活動，忙得很起勁。他也來參加作協的「寫作工坊」，很瀟灑地坐在那裡。雖然話不多卻看得出來，我的許多說法，他聽進去了。順便我也知道，他寫部落格，從這樣一個先進的平臺同各地的文友們交換心得。

我不寫部落格、不用臉書、不用手機，跟沈伯伯的辦法一樣，讀紙本書、寫作；唯一不同只是我已經從手寫「進步」到用電腦寫作，為的只是出版的便利。能夠手寫的時候仍然手寫。比方說寫信，那種貼上郵票請郵局遞送的信件，仍然是我主要的與世界溝通的方式。但我樂意同以任何方式從事文學寫作的朋友互通有無，於是便與志榮有了一些交集。

他是快樂的，寫作於他而言是一件充滿樂趣的事情。每念及此不禁莞爾，心想，這樣也很好，握管人也可以變成純粹的敲鍵人，也不一定非秉持苦修的態度不可。

終於，面對了他的第一本書稿《走過零下四十度》。志榮是科學人，書名裡隱含了一個常識，華氏與攝氏的零下四十度等同，於是，使用攝氏的家鄉臺灣與他住了三十四年使用華氏的美國，在瞬間消失了距離。這個零距離不是噱頭而是真實的世界。這就有了特別的意義，導引著讀者從一連串的小確幸中體味到人間百態。｢走過」更是提綱挈領。臺灣氣候溫和，只有零下四十度的心境而沒有零下四十度的酷寒。走過酷寒是在美國發生的，氣溫與心境都曾經真實地處在酷寒中。

志榮走出了低谷，迎來了擁有百分之九十九溫馨，只有百分之一悲傷的燦爛人生。

正因為曾經滄海，志榮善解人意，我手裡的書稿是列印出來的紙本。字裡行間看得到志榮的善良、詼諧、促狹與誠懇。

誠懇最為重要。海外華文文壇上有這樣一支誠懇的健筆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情，因之，我把沈伯伯當年的祝福也送給志榮，好好寫，不要中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