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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汽水的種類及口味繁多,每個人各有所好,不同的汽水卻有各自的性格與命運,也牽動著一些我的人生故事。
    可樂是最受美國人歡迎的汽水,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是兩家最大的品牌,在餐廳或宴會上,常被服務生問道「可口或百事?」(Coke or Pepsi?) 同樣是可樂,口味只因廠商一點點秘密配方的差別而稍有不同。
    民國七十三年,我在輔大當助教的第二年,學音樂的司徒松剛來到臺灣,在輔大國語中心學國語時,經朋友介紹在我家住兩個月。他是我認識的第一個不會中文的美國人,我必須用有限的破英文和他溝通,儘管偶而雞同鴨講,卻讓我英文會話能力突飛猛進。
    週末,我帶著他到新公園(二二八公園)跟我的師父學中國功夫,也儘可能將他推薦給臺灣的音樂圈,他也替唱片公司聽英文唱片寫歌詞,賺外快。
    那個年代的臺北街頭,到處都有零賣不知品牌的紙杯熱咖啡和冰飲料販賣機。
    一個星期天上午,練完拳後,他看到路邊販賣機有賣可樂,問我:「這是什麼可樂?」
    「應該是可口可樂吧!」我隨口回應。
    他買一杯,喝了一口,說:「這不是可口可樂,也不是百事可樂。」
    「你分辨得出兩種可樂?」我問。
    「是!」
    「真的?」我才不相信。
    一年後,我帶著半信半疑的問號到美國唸書。
    在飛往美國的飛機上,美國空中小姐問我要喝什麼,我回道:「可樂(Cola)」她愣了一會兒才回神,有點不耐煩地說:「我們通常不說可樂,飛機上只有可口(Coke)。」
    讀書時,我的午餐和許多的老美一樣,幾乎天天都是一份三明治配一瓶冰鎮可口可樂,也漸漸喝上癮。
    1989年遷居馬里蘭州,生命科技公司(Life Technologies Inc.)是我在美國的第一份工作。那時候基因工程才剛起步,全世界最大最先進的美國國家健康總署就在旁邊,是當時世界第一大的基因工程材料公司,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產品,都直接運進健康總署的實驗室。
    公司由十數個硏發實驗室和幾個大型實驗室的生產部門組成,實驗室裏不能吃東西。每天中午同仁們大都聚在休息室吃午餐,有時候三五個人坐一張方桌,有時候也會把幾張桌子併成一個大桌,大家圍坐在一起。白髮蒼蒼的硏發部資深總監沒有一點兒官架子,有自己的辦公室,卻愛偶爾擠在我們的中間,一邊吃一邊聊天。
    有一年,「虎媽」的話題正在發燒。一天,猶太裔的資深總監說:「在我進大學之前,家裏不准喝可樂。進大學的第一天,剛搬進宿舍,東西都還沒有整理好,我就到超市扛了兩打可口可樂回宿舍,一口氣咕嚕咕嚕灌了半打,才拍拍肚皮滿意了,隨後的兩天,將兩打可樂全喝光。」原來不只華人有虎媽,猶太人也有虎媽。
    總監作勢咕嚕咕嚕喝可樂的舉動引發轟堂大笑,卻讓我想到黑松沙士。我不喜歡有一股藥味的沙士,記憶中只喝過一次。那是大二時的一天,我的右背隱隱作痛,照X光不見結石,醫生認為應該仍是腎結石,要我試試喝大量黑松沙士,據說沙士中含有一種磷酸物質或許可以破壞結石,結果我一天內喝了一打,背也真的不痛了,但也讓我更討厭喝沙士。
    到美國的第二天,同學帶我去吃披薩,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吃披薩,那家披薩店的招牌飲料是麥根啤酒(Root Beer),當喝下第一口,發現不是啤酒而是沙士,臺灣後來也有麥根沙士。由於多年沒再喝過沙士,那股藥味反而成了舌尖上的鄉愁,後來的很多年,別人吃披薩配可樂,我卻要配沙士才對味。
    小時候父母也嚴格限制我們喝汽水,只有過年過節時或是結婚宴席上才有汽水,大都是黒松汽水。黑松汽水曾經是臺灣汽水的代名詞,電視上無時無刻傳來「黑松、黑松、大家的黑松⋯⋯」的廣告。雖然後來也有七喜、雪碧的透明汽水,卻只有黑松汽水帶有鄉愁。有一年回臺北,在超商看到黑松汽水,立刻買一罐,當啜下第一口時,甜甜的氣泡在舌尖上翻騰,遺忘多年的熟悉味道全是年少時的酸甜苦辣。
    早年另一種在台灣非常有名的蘋果西打,也是時髦的代名詞,當年「你一瓶,我一瓶,美國蘋果西打營養豐富助消化⋯」的廣告,天天在電視上與黑松打對臺。我也有一次印象深刻的蘋果西打記憶。小學以第一名縣長獎畢業,父親對我的期望很高,看我畢業前後玩瘋了,告訴我只要肯去考私立光仁中學,就買蘋果西打請我喝。可惜我仍然沒把考試放在心上,沒考上,讓父親失望了。

 華府東方超市蘋果西打和黑松沙士

    來美以後,發現美國跟本沒有蘋果西打汽水,曾在臺灣學過兩年中文的莉莎告訴我:「在美國,蘋果西打指的是發酵的蘋果汁不是汽水。」最近幾年,華府都會區的華人愈來愈多,有些東方超市居然有賣從臺灣運來的蘋果西打汽水,我從來沒買過,或許因為它記錄著我人生中第一次失敗的味道。
    還有一種曾在臺灣紅極一時的榮冠果樂,早年還可以在美國超市看到,卻不知何故不太受歡迎,近年來已很少見到。
    1998年轉換跑道,我到資料庫大廠甲骨文公司工作,福利之一是辦公室提供免費無限暢飲的汽水和果汁,但某一年公司與百事可樂簽約之後,換成只有百事系列的汽水。雖然百事可樂比較甜,但我覺得它有一股焦味難以下嚥。那時才驚覺,原來司徒松說的沒錯,兩種可樂喝起來真的不一樣。
    將近四十年後的今天,司徒松早已成為華人流行音樂界的教父級製作人,我們曾經短暫交會的人生,而後竟各自生活在對方的故鄉,因汽水加料的人生故事與時間融合,可口與百事可樂竟成了我們記憶的連結。
(本文刊登在3/2/2023中國時報人間副刊) 
 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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